- 完结聊斋之素秋完结至第16集
- 原文:俞慎,字谨庵,顺天旧家子。赴试入都,舍于郊郭。时见对户一少年,美如冠玉。心好之,渐近与语,风雅尤绝。大悦,捉臂邀至寓,便相款宴。审其姓氏,自言:金陵人,姓俞,名士忱,,字恂九。公子闻与同姓,又益亲洽,因订为昆仲;少年遂以名减字为忱。明日,过其家,书舍光洁;然门庭踧落,更无厮仆。引公子入内,呼妹出拜,年十三四以来,肌肤莹澈,粉玉无其白也。少顷,托茗献客,似家中亦无婢媪。公子异之,数语遂出。由是友爱如胞。恂九无日不来寓所;或留共宿,则以弱妹无伴为辞。公子曰:吾弟流寓千里,曾无应门之僮,兄妹纤弱,何以为生矣?计不如从我去,有斗舍可共栖止,如何?恂九喜,约以闱后。试毕,恂九邀公子去,曰:中秋月明如昼,妹子素秋,具有蔬酒,勿违其意。竟挽入内。素秋出,略道温凉,便入复室,下帘治具。少间,自出行炙。公子起曰:妹子奔波,情何以忍!素秋笑入。顷之,搴帘出,则一青衣婢捧壶;又一媪托柈进烹鱼。公子讶曰:此辈何来?不早从事,而烦妹子?恂九微哂曰:素秋又弄怪矣。但闻帘内吃吃作笑声,公子不解其故。既而筵终,婢媪彻器,公子适嗽,悞堕婢衣;婢随唾而倒,碎椀流炙。视婢,则帛剪小人,仅四寸许。恂九大笑。素秋笑出,拾之而去。俄而婢复出,奔走如故,公子大异之。恂九曰:此不过妹子幼时,卜紫姑之小技耳。公子因问:弟妹都已长成,何未婚姻?答云:先人即世,去留尚无定所,故此迟迟。遂与商定行期,鬻宅,携妹与公子俱西。既归,除舍舍之;又遣一婢为之服役。公子妻,韩侍郎之犹女也,尤怜爱素秋,饮食共之。公子与恂九亦然。而恂九又最慧,目下十行,试作一艺,老宿不能及之。公子劝赴童子试。恂九曰:姑为此业者,聊与君分苦耳。自审福薄,不堪仕进;且一入此途,遂不能不戚戚于得失,故不为也。居三年,公子又下第。恂九大为扼腕,奋然曰:榜上一名,何遂艰难若此!我初不欲为成败所惑,故宁寂寂耳;今见大哥不能自发舒,不觉中热,十九岁老童,当效驹驰也。公子喜,试期,送入场,邑、郡、道皆第一。益与公子下帷攻苦。逾年科试,并为郡、邑冠军。恂九名大噪,远近争婚之,恂九悉却去。公子力劝之,乃以场后为解。无何,试毕,倾慕者争录其文,相与传诵;恂九亦自觉第二人不屑居也。榜既放,兄弟皆黜。时方对酌,公子尚强作噱;恂九失色,酒琖倾堕,身仆案下。扶置榻上,病已困殆。急呼妹至,张目谓公子曰:吾两人情虽如胞,实非同族。弟自分已登鬼箓。衔恩无可相报,素秋已长成,既蒙嫂氏抚爱,媵之可也。公子作色曰:是真吾弟之乱命矣!其将谓我人头畜鸣者耶!恂九泣下。公子即以重金为购良材。恂九命舁至,力疾而入,嘱妹曰:我没后,急阖棺,无令一人开视。公子尚欲有言,而目已瞑矣。公子哀伤,如丧手足。然窃疑其嘱异,俟素秋他出,启而视之,则冠巾袍服如蜕;揭之,有蠹鱼径尺,僵卧其中。骇异间,素秋促入,惨然曰:兄弟何所隔阂?所以然者,非避兄也;但恐传布飞扬,妾亦不能久居耳。公子曰:礼缘情制;情之所在,异族何殊焉?妹宁不知我心乎?即中馈当无漏言,请勿虑。遂速卜吉期,厚葬之。初,公子欲以素秋论婚于世家,恂九不欲。既没,公子商素秋,素秋不应。公子曰:妹年已二十矣,长而不嫁,人其谓我何?对曰:若然,但惟兄命。然自顾无福相,不愿入侯门,寒士而可。公子曰:诺。不数日,冰媒相属,卒无所可。先是,公子之妻弟韩荃来吊,得窥素秋,心爱悦之,欲购作小妻。谋之姊,姊急戒勿言,恐公子知。韩去,终不能释,托媒风示公子,许为买乡场关节。公子闻之,大怒,诟骂,将致意者批逐出门,自此交往遂绝。适有故尚书之孙某甲,将娶而妇忽卒,亦遣冰来。其甲第云连,公子之所素识;然欲一见其人,因与媒约,使甲躬谒。及期,垂帘于内,令素秋自相之。甲至,裘马驺从,炫耀闾里。又视其人,秀雅如处女。公子大悦,见者咸赞美之,而素秋殊不乐。公子不听,竟许之。盛备匳装。计费不赀。素秋固止之,但讨一老大婢,供给使而已。公子亦不之听,卒厚赠焉。既嫁,琴瑟甚敦。然兄嫂系念之,每月辄一归宁。来时,匳中珠绣,必携数事,付嫂收贮。嫂未知其意,亦姑从之。甲少孤,止有寡母,溺爱过于寻常,日近匪人,渐诱淫赌,家传书画鼎彝,皆以鬻还戏债。而韩荃与有瓜葛,因招饮而窃探之,愿以两妾及五百金易素秋。甲初不肯;韩固求之,甲意似摇,恐公子不甘。韩曰:我与彼至戚,此又非其支系,若事已成,则彼亦无如何;万一有他,我身任之。有家君在,何畏一俞谨庵哉!遂盛妆两姬出行酒,且曰:果如所约,此即君家人矣。甲惑之,约期而去。至日,虑韩诈谖,夜候于途,果有舆来,启帘照验不虚,乃导去,姑置斋中。韩仆以五百金交兑俱明。甲奔入,伪告素秋,言公子暴病相呼。素秋未遑理妆,草草遂出。舆既发,夜迷不知何所,逴行良远,殊不可到。忽有二巨烛来,众窃喜其可以问途。无何,至前,则巨蟒两目如灯。众大骇,人马俱窜,委舆路侧;将曙复集,则空舆存焉。意必葬于蛇腹,归告主人,垂首丧气而已。数日后,公子遣人诣妹,始知为恶人赚去,初不疑其婿之伪也。取婢归,细诘情迹,微窥其变,忿甚,遍愬都邑。某甲惧,求救于韩。韩以金妾两亡,正复懊丧,斥绝不为力。甲呆憨无所复计,各处勾牒至,但以赂嘱免行。月余,金珠服饰,典货一空。公子于宪府究理甚急,邑官皆奉严令,甲知不能复匿,始出,至公堂实情尽吐。蒙宪票拘韩对质。韩惧,以情告父。父时休致,怒其所为不法,执付隶。及见诸官府,言及遇蟒之变,悉谓其词枝;家人搒掠殆遍,甲亦屡被敲楚。幸母日鬻田产,上下营救,刑轻得不死,而韩仆已瘐毙矣。韩久困囹圄,愿助甲赂公子千金,哀求罢讼。公子不许。甲母又请益以二姬,但求姑存疑案,以待寻访;妻又承叔母命,朝夕解免,公子乃许之。甲家綦贫,货宅办金,而急切不能得售,因先送姬来,乞其延缓。逾数日,公子夜坐斋头,素秋偕一媪,蓦然忽入。公子骇问:妹固无恙耶?笑曰:蟒变乃妹之小术耳。当夜窜入一秀才家,依于其母。彼自言识兄,今在门外,请入之也。公子倒屣而出,烛之,非他,乃周生,宛平之名士也,素以声气相善。把臂入斋,款洽臻至。倾谈既久,始知颠末。初,素秋昧爽款生门,母纳入,诘之,知为公子妹,便欲驰报。素秋止之,因与母居。慧能解意,母悦之,以子无妇,窃属意素秋,微言之。素秋以未奉兄命为辞。生亦以公子交契,故不肯作无媒之合,但频频侦听。知讼事已有关说,素秋乃告母欲归。母遣生率一媪送之,即嘱媪媒焉。公子以素秋居生家久,窃有心而未言也;及闻媪言,大喜,即与生面订为好。先是,素秋夜归,将使公子得金而后宣之;公子不可,曰:向愤无所泄,故索金以败之耳。今复见妹,万金何能易哉!即遣人告诸两家,顿罢之。又念生家故不甚丰,道赊远,亲迎殊艰,因移生母来,居以恂九旧第;生亦备币帛鼓乐,婚嫁成礼。一日,嫂戏素秋:今得新婿,曩年枕席之爱,犹忆之否?素秋微笑,因顾婢曰:忆之否?嫂不解,研问之,盖三年床第,皆以婢代。每夕,以笔画其两眉,驱之去,即对烛而坐,婿亦不之辨也。益奇之,求其术,但笑不言。次年大比,生将与公子偕往。素秋以为不必,公子强挽之而去。是科,公子荐于乡,生落第归。隐有退志。逾岁,母卒,遂不复言进取矣。一日,素秋告嫂曰:向问我术,固未肯以此骇物听也。今远别行有日矣,请秘授之,亦可以避兵燹。惊而问之。答云:三年后,此处当无人烟。妾荏弱不堪惊恐,将蹈海滨而隐。大哥富贵中人,不可以偕,故言别也。乃以术悉授嫂。数日,又告公子。留之不得,至于泣下。问:往何所?即亦不言。鸡鸣早起,携一白须奴,控双卫而去。公子阴使人委送之,至胶莱之界,尘雾幛天,既晴,已迷所往。三年后,闯寇犯顺,村舍为墟。韩夫人剪帛置门内,寇至,见云绕韦驮高丈余,遂骇走,以是得无恙焉。后村中有贾客至海上,遇一叟甚似老奴,而髭发尽黑,猝不能认。叟停足而笑曰:我家公子尚健耶?借口寄语:秋姑亦甚安乐。问其居何里,曰:远矣,远矣!匆匆遂去。公子闻之,使人于所在遍访之,竟无踪迹。异史氏曰:管城子无食肉相,其来旧矣。初念甚明,而乃持之不坚。宁如糊眼主司,固衡命不衡文耶?一击不中,冥然遂死,蠹鱼之痴,一何可怜!伤哉雄飞,不如雌伏。白话文:俞慎,字谨庵,出身于顺天一个官宦世家。他进京赶考时,住在郊区一所房子里,经常看见对门有一个少年,生得美如冠玉,心中很喜欢他。使渐渐接近他,同他交谈。少年谈吐尤其风雅,俞慎更加喜爱,拉着他的胳膊来到自己的住处,设酒宴款待。问他的姓氏,少年自称是金陵人,姓俞名士忱,字恂九。俞慎听到与自己同姓,更觉亲近,就同他结拜为兄弟。少年便将自己的名字减去士字,改为俞忱。第二天,俞慎来到俞恂九家,见书房、住处明亮整洁,但门庭冷落,也没有仆人、书僮。俞恂九领着俞慎进入室内,招呼妹妹出来拜见,他妹妹年约十三四岁,肌肤晶莹明澈,就是粉玉也不如她白。一会儿,俞恂九的妹妹又端来茶敬客,好像家里也没有丫鬟、女佣。俞慎感到奇怪,说了几句话出来了。从此他们二人就像亲兄弟一样友爱。俞恂九没有一天不来俞慎的住所,有时留他住下,他就以妹妹弱小无伴而推辞。俞慎说:弟弟离家千里,也没有个应门的书僮;兄妹俩又纤弱,怎么生活啊!我想,你们不如跟我去,一同住在我那儿,怎样?俞恂九很高兴,约定考完试后随他回去。考试完毕,俞恂九把俞慎请到家,说:今天是中秋佳节,月明如昼。妹妹素秋准备了酒菜,希望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。说完,拉着俞慎的手来到内室。素秋出来,说了几句客套话,就又进屋,放下帘子准备饭菜。不多时,素秋亲手端出菜肴来。俞慎站起来说:妹妹来回奔波,让我怎么过意得去。素秋笑着进去了。一会儿,就有一个穿青衣的丫鬟捧着酒壶,还有一个老妈妈端着一盘烧好的鱼出来。俞慎惊讶地说:她们是从哪里来的?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侍候,却麻烦妹妹呢?俞恂九微笑着说:素秋又作怪了。只听到帘内吃吃的笑声传来,俞慎不解其中的缘故。到了散席的时侯,老妈妈同丫鬟出来收抬碗筷。俞慎正在咳嗽,不小心将唾沫吐到丫鬟衣服上,丫鬟应声摔倒,碗筷菜汤撒了一地。再看那丫鬟,原来是个用布剪的小人,只有四寸大小。俞恂九大笑起来,素秋也笑着出来,捡起布人走了。不一会儿,丫鬟又出来,像刚才一样奔忙。俞慎更加惊异,俞恂九说:这不过是妹妹小时候学的一点小魔术罢了。俞慎于是又问:弟弟妹妹都已长大成人,为什么还没成亲呢?回答说:父母已经去世,我们是留是走还没有拿定主意,所以拖了下来。接着两人商定了动身的日子,俞恂九将房子卖了,带着妹妹同俞慎一块西去。回到家后,俞慎教人打扫出一所房子,让俞恂九兄妹住下,又派了个丫鬟侍候他们。俞慎的妻子,是韩侍郎的侄女,非常爱怜素秋,每顿饭都在一块吃。俞慎同俞恂九也是这样。俞恂九非常聪明,读书时一目十行,试着作了一篇文章,就是那些名望的老儒也比不上他。俞慎劝他去考秀才,俞恂九说:我暂时读点书,不过是想替你分担些辛苦罢了。我自知福分浅薄,不能做官;况且一旦走上这条路,就不能不时时担忧,患得患失,所以不想去考试。生了三年,俞慎考试又落了榜。俞恂九为他抱不平,奋然说:榜上挂个名字,怎么就艰难到这种地步!我当初为成败所迷惑,所以宁愿清清静静地生活。如今看到大哥不能施展文才,不觉心热。我这十九岁的老童生,也要像马驹一样去奔驰一番了。俞慎听了很高兴,到了考试的日期,送他去考场,结果他县、郡、道三场都考了第一名。从此俞恂九与俞慎一块更加刻苦攻读。过了一年参加科试,两人并列为郡、县冠军。俞恂九从此名声大噪,远近的人都争着来提亲,俞恂九都拒绝了。俞慎竭力劝说他,他就推说等参加乡试以后再说。不久,乡试完毕,倾慕俞恂九的人都争着抄录他的文章,互相传诵。俞恂九自己也觉得必定名列榜首了。等到放榜,兄弟两人却都榜上无名。当时他们正在对坐饮酒,听到这消息,俞慎还能强作笑语;俞恂九却大惊失色,酒杯掉在地上,一头扑倒在桌子下面。俞慎急忙把他扶到床上,恂九的病情却已经十分危险了。急忙喊妹妹来,俞恂九睁开眼对俞慎说:我们俩交情虽如同胞,其实不是同族。小弟自己感到快要死了,受你的恩惠无法报答。素秋已长大成人,既蒙嫂嫂抚爱,你就纳她为妾吧。俞慎生气地说:兄弟这是胡说什么呀!你以为我是那种衣冠禽兽吗?俞恂九感动地流下眼泪。俞慎用重金为他购置了上等棺材,俞恂九让人把棺材抬到跟前,竭力支撑着爬进去,嘱咐妹妹说:我死以后,立即盖好棺盖,不要让任何人打开看。俞慎还有话想说,俞恂九已经闭上眼睛死了。俞慎十分哀伤,如同死了亲兄弟。可是私下里却怀疑俞恂九的遗嘱奇怪。趁素秋外出,他偷偷打开棺材一看,见里面的袍服像蝉蛇褪下的皮。揭开衣服,有一条一尺多长的蠹鱼,僵卧在里面。俞慎正在惊讶,素秋急匆匆地进来了,惨痛地说: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隔阂?我们所以这样做,并不是避讳兄长;只是怕传播声扬出去,我也不能在这里久住了!俞慎说:礼法因人情而判定,只要感情真挚,不是同类又有什么区别呢?妹妹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?就是你嫂嫂我也不会泄漏一句的,请你不要忧虑。于是很快选定了下葬的日期,把俞恂九厚葬了。当初,俞慎想把素秋嫁给官宦世家,俞恂九不同意。俞恂九死后,俞慎又同素秋商量这事,素秋不肯。俞慎说:妹妹已经二十岁了,再不嫁人,人家会说我什么呢?素秋回答说:如果是这样,我就听兄长的。但是我自觉得没福分,不愿嫁给富贵人家。要嫁,就嫁给一个穷书生吧。俞慎说:可以。不几天,媒人一个接一个的来,但素秋都不中意。先前,俞慎的妻弟韩荃来吊丧,见到过素秋,心里非常喜爱她,想买她作妾,同他姐姐商量。姐姐急忙告诫他不要再说了,怕俞慎知道生气。韩荃回家后,始终不死心,又托媒人传信给俞慎,许诺为姐夫买通关节,保证他乡试得中。俞慎听了后,勃然大怒,将捎信的臭骂了一顿,打出门去。从此与韩荃断绝了交往。后来又有个已故尚书的孙子某甲,将要娶亲时,没过门的媳妇忽然死了,也派媒人来俞慎家提亲。某甲家宅第高大,家财万贯,俞慎平素就知道,但想亲眼见一见某甲本人,就同媒人约定日期,让某甲亲自来见。到了那天,俞慎让素秋隔着帘子,在里边自己相看。某甲来了,身穿皮袍骑着骏马,带领一大帮随从,向街坊四邻炫耀自己的富有。再看他人长得秀雅漂亮,像个姑娘,俞慎非常喜欢。看见的人也都纷纷称赞,但素秋却很不乐意。俞慎没听索秋的,竟许了这门亲事,给素秋准备了丰厚的嫁妆,花钱毫不计较。素秋再三制止,说是只带一个大丫头侍候就行了,俞慎也不听,终究还是陪送得很丰厚。素秋出嫁以后,夫妻感情很好,但是兄嫂常挂念她,每月总要回来一趟。来时,妆盒中的首饰,总要拿回几件,交给嫂子收存。嫂嫂不知她的意思,姑且依从她。某甲从小父亲就没了,守寡的母亲对他过分溺爱。他经常和坏人接触,渐渐被引诱去嫖妓、赌博,家传书画、珍贵的古玩,都让他卖掉还债了。韩荃与他相识,便请他喝酒,暗中试探他,说愿用两个小妾加上五百两银子交换素秋。某甲开始不同意,韩荃再三请求,某甲的心有些动了,但又怕俞慎知道不答应。韩荃说:我与他是至亲,况且素秋又不是他家中的人,如果事情办成了,他也拿我没办法。万一有什么事,由我出面承担。有我父亲在,一个俞慎有什么可怕的!接着让两个侍妾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劝酒,并且说:如按我说的办,这两个女子就是你家的人了。某甲被韩荃迷惑住了,约定好交换日期,就回去了。到了那天,某甲怕韩荃欺诈他,半夜就在路上等着,看到果然有辆车子前来。掀开帘子,见里面的人果然不假,就领她们回家,暂且安置在书房里。韩荃的仆人又拿出五百两银子,当面交清。某甲便跑入内室,骗素秋说,俞慎得了急病,叫她赶快回家。素秋来不及梳妆,急匆匆地出来,上车就走了。夜里看不清方向,车子迷了路,走了很远,也没有到韩荃家。忽然看见两支巨大的蜡烛迎面而来,大家暗暗高兴,以为可以问路了。不一会,走到跟前,原来是一条巨蟒,瞪着两只像灯一样的大眼睛。众人害怕极了,人和马都逃窜了,把车子丢在路旁。天明了才会齐回去一看,只剩下一辆空车子了。他们认为素秋一定是被大蟒吃了,回去告诉主人,韩荃只有垂头丧气而已。几天后,俞慎派人来看望妹妹,才知道素秋被坏人骗走了。当时也没有怀疑是素秋的女婿搞鬼。直到陪嫁的丫头回来,细说了事情的经过,俞慎才觉出其中有变故,不禁气愤至极,跑遍了县府到处告状。某甲很害怕,向韩荃求救。韩荃因为人财两空,正在懊丧,拒绝了他的要求,不肯帮忙。某甲傻了眼,没有一点办法。府、县拘票来到。他只好贿赂衙役,才暂时没被带走。过了一个多月,金银珠宝连同服饰全被他典卖一空。俞慎在省衙追究得很急,县官也接到上司严加追查的命令。某甲知道再也不能躲藏了,才出来到公堂说出全部实情。省衙又下传票,拘捕韩荃对质。韩荃害怕,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父亲。他父亲当时已退职在家,恼怒儿子的作为不守法,把他绑起来交给了衙役。韩荃到了各官府,说到遇见大蟒的变故,官府以为他是胡编乱造,将他的仆人严刑拷打,某甲也挨了好几次板子。幸亏他母亲整日变卖田产,上下贿赂营救,韩荃才受刑不重,免于一死,韩荃的仆人却已经病死在狱中。韩荃长期囚禁牢中,愿意帮助某甲送一千两银子给俞慎,哀救撤销这桩案子,俞慎不答应。某甲的母亲又请求再加上两个侍妾,只求暂作疑案搁一搁,等他们去寻访素秋。俞慎的妻子又受了叔母的嘱托,天天劝解,俞慎才应允不再去催。某甲家中已经很贫穷,想卖掉宅子凑点银两,宅子一时又卖不出去,就先送了侍妾来,乞求俞慎暂缓交银日期。过了几天,俞慎夜里正坐在书房中,素秋同一个老妈妈忽然进来了。俞慎惊奇地问:妹妹原来平安无事啊?素秋笑着说:那条大蟒是妹妹施的小法术。那天夜里我逃到一个秀才家里,和他母亲住在一起。他说认识哥哥,现在门外,请他进来吧。俞慎急得倒穿鞋子迎出去,拿灯一照,不是别人,原来是周生,是宛平县的名士,两人一向意气相投。俞慎拉着周生的手进了书房,摆酒宴招待,亲热地谈了很久,才知道事情的原委。原来,素秋天将明时,去敲周生的门,周母接她进去,仔细询问,知道是俞公子的妹妹,就要派人通知俞慎,素秋制止了,就和周母住在一起。周母看她聪慧,善解人意,很喜欢她。因为周生还没有娶亲,就想把她娶来给儿子作媳妇,还含蓄地透露了这个意思。素秋以没有得到哥哥的同意而推辞。周生也因为与俞公子交情很好,不肯没有媒人就成亲。只是经常打听消息,得知官司已经说情调解,素秋便告诉周母想回家。周母让周生带一老妈妈送她,并嘱咐老妈妈作媒提亲。俞慎因为素秋在周家住了很长时间,也有意把素秋嫁给周生。听说老妈妈是来作媒的,非常喜欢,就同周生当面订好了这门亲事。原先,素秋夜里回来,是想让俞慎得了银子后再告诉别人,俞慎不肯这么办,说:以前是因为气愤无处发泄,所以想借索取钱财让他们尝尝败家的苦头。如今又见到妹妹,一万两银子也换不来啊!马上派人告诉那两家,官司算了结了。又想到周生家不太富裕,路途遥远,迎亲很艰难,就让周生母子搬来,住在俞恂九原来住过的房子里。周生也备了彩礼,请了鼓乐队,举行了婚礼。一天,嫂嫂同素秋开玩笑:你如今有了新女婿,从前和某甲的枕席之爱还记得吗?素秋笑着问丫头说:还记得吗?嫂嫂感到疑惑,就追问她。原来素秋在某甲家三年,枕席之事都是让丫头代替的。每到晚上,素秋用笔给大丫头画好双眉,让她过去陪某甲。即便是对着蜡烛坐着,某甲也分辨不出来。嫂嫂更加惊奇,请求素秋教给她法术,索秋只笑不说话。第二年,是三年一次的大会考。周生准备同俞慎一块去赶考,素秋说:不必去。俞慎强拉着周生去了,结果俞慎考中了,周生落了榜。回来后便打算不再去应考了。过了年,周母去世,周生再也不提赶考应试的事了。一天,素秋告诉嫂嫂说:以前你问我法术,我本不肯用这些来惹别人惊骇。现在要离别远去,让我秘密传授给你,也可以躲避兵火。嫂嫂吃惊地问她缘故,素秋回答说:三年后,这里就没有人烟了。我身体弱,受不住惊吓,要去海滨隐居。大哥是富贵中的人,不能一起去,所以说要离别了!就将法术全部教给嫂嫂。几天后,素秋又告诉俞慎。俞慎留不住她,难过得流泪,问:到什么地方去?素秋也不说。鸡一叫就早早起来,带一个白胡须的老仆,骑着两头驴走了。俞慎叫人暗暗跟在后边送她,到了胶州、莱州一带,尘雾遮天,晴天后已经不知道她们往哪里去了。三年后,李自成率众造反,村里的房屋变成了一片废墟。韩夫人剪个布人放在大门里面,义兵来了,看到院子里云雾围绕着一丈多高的天神守着,就吓跑了。因此,全家得以安然无恙。后来,村中有一个商人到海上,遇见一个老头,像是素秋的老仆。但是老头的胡子头发全是黑的,不敢贸然相认。老头停下笑着说;我家公子还安康吧?请你捎个口信,素秋姑娘也很安乐。商人问他住在什么地方,老头说:很远,很远,就急忙走了。俞慎听说后,派人到海边四处寻访,竟没有一点踪迹。
- 完结聊斋之金生色完结至第1集
- 原文:金生色,晋宁人也。娶同村木姓女。生一子,方周岁。金忽病,自分必死。谓妻曰:我死,子必嫁,勿守也!妻闻之,甘词厚誓,期以必死。金摇手呼母曰:我死,劳看阿保,勿令守也。母哭应之。既而金果死。木媪来吊,哭已,谓金母曰:天降凶忧,婿遽遭命。女太幼弱,将何为计?母悲悼中,闻媪言,不胜愤激。盛气对曰:必以守!媪惭而罢。夜伴女寝,私谓曰:人尽夫也。以儿好手足,何患无良匹?小儿女不早作人家,眈眈守此襁褓物,宁非痴子?倘必令守,不宜以面目好相向。金母过,颇闻余语,益恚。明日,谓媪曰:亡人有遗嘱,本不教妇守也。今既急不能待,乃必以守!媪怒而去。母夜梦子来,涕泣相劝,心异之。使人言于木,约殡后听妇所适。而询诸术家,本年墓向不利。妇思自衒以售,缞绖之中,不忘涂泽。居家犹素妆;一归宁,则崭然新艳。母知之,心弗善也;以其将为他人妇,亦隐忍之。于是妇益肆。村中有无赖子董贵者,见而好之,以金啖金邻妪,求通殷勤于妇。夜分,由妪家踰垣以达妇所,因与会合。往来积有旬日,丑声四塞,所不知者惟母耳。妇室夜惟一小婢,妇腹心也。一夕,两情方洽,闻棺木震响,声如爆竹。婢在外榻,见亡者自幛后出,带剑入寝室去。俄闻二人骇诧声。少顷,董裸奔出。无何,金捽妇发亦出。妇大嗥。母惊起,见妇赤体走去,方将启关。问之不答。出门追视,寂不闻声,竟迷所往。入妇室,灯火犹亮。见男子履,呼婢;婢始战惕而出,具言其异,相与骇怪而已。董窜过邻家,团伏墙隅。移时,闻人声渐息,始起。身无寸缕,苦寒甚战,将假衣于妪。视院中一室,双扉虚掩,因而暂入。暗摸榻上,触女子足,知为邻子妇。顿生淫心,乘其寝,潜就私之。妇醒,问:汝来乎?应曰:诺。妇竟不疑,狎亵备至。先是,邻子以故赴北村,嘱妻掩户以待其归。既返,闻室内有声,疑而审听,音态绝秽。大怒,操戈入室。董惧,窜于床下。子就戮之。又欲杀妻。妻泣而告以误,乃释之。但不解床下何人。呼母起,共火之,仅能辨认。视之,奄有气息;诘其所来,犹自供吐。而刃伤数处,血溢不止,少顷已绝。妪仓皇失措,谓子曰:捉奸而单戮之,子且奈何?子不得已,遂又杀妻。是夜,木翁方寝,闻户外拉杂之声;出窥,则火炽于檐,而纵火人犹彷徨未去。翁大呼,家人毕集。幸火初燃,尚易扑灭。命人操弓弩,逐搜纵火者。见一人趫捷如猿,竟越垣去。垣外乃翁家桃园,园中四缭周墉皆峻固。数人梯登以望,踪迹殊杳;惟墙下块然微动。问之不应,射之而耎。启扉往验,则女子白身卧,矢贯胸脑。细烛之,则翁女而金妇也。骇告主人。翁媪惊怛欲绝,不解其故。女合眸,面色灰败,口气细于属丝。使人拔脑矢,不可出;足踏顶项而后出之。女嘤然一呻,血暴注,气亦遂绝。翁大惧,计无所出。既曙,以实情白金母,长跽哀乞。而金母殊不怨怒,但告以故,令自营葬。金有叔兄生光,怒登翁门,诟数前非。翁惭沮,赂令罢归。而终不知妇所私者何名。俄邻子以执奸自首,既薄责逐释讫;而妇兄马彪素健讼,具词控妹冤。官拘妪;妪惧,悉供颠末。又唤金母;母托疾,遣生光代质,具陈底里。于是前状并发,牵木翁夫妇尽出,一切廉得其情。木以诲女嫁,坐纵淫,笞;使自赎,家产荡焉。邻妪导淫,杖之毙。案乃结。异史氏曰:金氏子其神乎!谆嘱醮妇,抑何明也!一人不杀,而诸恨并雪,可不谓神乎!邻妪诱人妇,而反淫己妇;木媪爱女,而卒以杀女。鸣呼!‘欲知后日因,当前作者是’,报更速于来生矣!白话文:金生色,是云南晋宁人,娶了本村一个姓木的女子为妻。妻子生了个男孩刚满周岁,金生色忽然得了病。他预感自己必定会死去,就对妻子说:我死了你一定要改嫁,不要守寡。妻子听了,好言好语,恳切发誓,表示死守到老。金生色听了摇摇手,对母亲说:我死后劳累您养育小孙子阿保,不要叫媳妇守寡。母亲哭着答应了他。不久,金生色果然死了。木母前来吊唁,哭完后对金母说:天降灾祸,女婿突然死去。我女儿年龄还小,身体也弱,将来怎么生活啊?金母悲痛中听木母说这番话,极为气愤,生气地说:一定要守寡!木母感到惭愧,也就没再说什么。夜里,木母陪女儿睡觉,私下对女儿说;人人都可以做丈夫,凭我儿的好长相,还愁找不到个好男人?年纪轻轻不早找个人家,整天瞪着眼守着这个小儿,难道不是个傻子?你婆婆如果一定叫你守寡,决不能给她好脸看。金母从门前过,正好听到这些话,非常愤恨。第二天,金母对木母说:我那死去的儿子有遗嘱,本来不叫媳妇守寡;现在你们既然这样急不可待,那就必须守!木母听了就愤怒地回家去了。夜里,金母梦见儿子来到,哭泣着劝说母亲不要让媳妇守寡。金母感到很奇怪,就派人去告诉木母,约定等儿子出殡后任凭媳妇嫁人。但是,询问了好几个会看阴阳宅的先生,都说年内不宜举行葬礼。可金生色的媳妇一心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出嫁,因此戴着孝还涂脂抹粉。在金家还穿素服,一回到娘家,便打扮得花枝招展,特别鲜艳。金母知道后,感到媳妇行为不好,想到她终究要成为别人的媳妇,也就暗中忍耐。于是媳妇更加放肆。这个村有个游手好闲、品行不端的人叫董贵,见到金生色的媳妇后很喜爱她,用金钱买通金家邻居的老妇人,求她牵线与金家媳妇私通。夜里,董贵从老妇人家跳墙到金家媳妇的房间和她鬼混。这样往来十余天,丑事传遍全村,唯有金母不知道。媳妇的房里夜间只有一个小丫头陪她,而且还是媳妇的心腹。一天晚上,董贵和金家媳妇正在偷情缠绵,听到金生色的棺材震响,声音如同放爆竹。小丫头在外间床上,看到死了的金生色从幔帐后面走出来,带着宝剑进入卧室。片刻,听到董贵和媳妇的惊叫声。不一会,董贵光着身子跑出来。又过了一会儿,金生色揪着媳妇的头发也走了出来,媳妇大声嚎叫。金母惊慌地起来,看见媳妇光着身子往外走去,正要开门,问她也不答话。金母追出门去看,四周寂静,什么声音也没有,竟不知道媳妇跑到哪里去了。金母回来走进媳妇的卧室,灯还亮着,看见有一双男人的鞋,于是呼叫小丫头。小丫头才战战兢兢地出来,把刚才发生的奇怪事情都说了,金母和她感到又害怕又奇怪。董贵跳墙逃到邻家,身子抱成一团蹲在墙角。过了一段时间,听人声渐渐没有了,才站起来。董贵一丝不挂,冻得直打寒战,想找老妇人借套衣服。他看到院内有一间屋,双门虚掩,便暂时进到屋里。黑暗中摸摸床上,触到了女子的脚,知道这是老妇人的儿媳妇。他立刻产生奸淫邪念,乘那媳妇睡觉,偷偷上床贴近她。那媳妇醒来,问:你回来了?董贵说:回来了。那媳妇竟然一点不怀疑,任董贵猥亵。原来,老妇人的儿子有事到北村去,临走时嘱咐妻子掩着门等他回来。他回来后,听到屋里有动静,便产生怀疑。仔细一听,话音神态极其放荡,不禁大怒,拿着刀冲进房内。董贵害怕,窜到床下面,老妇人的儿子立即上去把他杀死。接着又要杀他的老婆,他老婆哭着告诉丈夫错认了人,才把她放了。可不知道床下究竟是谁,便招呼母亲起来,一道点着灯去看,见那人被砍得仅能辨清面目,还有气息,问他从哪里来的,还能回答。但他身上有好几处刀伤,血流不止,不一会儿就死了。老妇人慌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,对儿子说:捉奸捉双,你单单杀了他,可怎么办?儿子不得已,又把老婆杀了。这天夜里,木翁正在睡觉,听到门外有劈劈啪啪的声音,出来一看,是屋檐起了火,而放火的人还在犹疑不定,似乎不知往哪里去好,木翁大声呼叫,家里人很快都来了。幸亏火刚点着不久,还容易扑灭。木翁命人拿弓箭,去搜寻放火的人。只见一个人身体矫健得像猴子一样,竟然跳墙而去。墙外就是木家桃园,园子四面环有坚固的高墙。几个家人登着梯子往里察看,没发现人影,只见墙下有个东西在微微活动。问话也不回答,用箭射去,那东西便瘫软了。开开门近前查看,发现一个女子光着身子躺在那里。箭穿在头上、胸部。他们拿着蜡烛仔细一照,原来是木家的女儿、金家的媳妇。众人非常害怕地报告了主人。木翁、木母也胆战心惊,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木女闭着眼睛,面如死灰,呼吸微弱。木翁叫人拔她头上的箭,拔不出来,后来用脚踩着她的头这才拔出来。木女呻吟一声,血喷出来,就没气了。木翁非常害怕,不知怎么办才好。天亮以后,木翁把实情告诉了金母,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求饶。金母也没怎么怨恨。只是把前面的事告诉了木翁,叫他自己家里埋了就是。金生色有个叔伯兄弟叫金生光,愤怒地来到木家,痛斥木女所为。木翁惭愧沮丧,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回去了。但是,终究不知道和金家媳妇私通的人叫什么名字。不久,邻居老妇人的儿子以捉奸杀人投案自首。官府只是稍微责罚了他一下,便把他赶出来释放了完事。但是,他妻子的哥哥马彪平常好打官司,便写状子上告妹妹死得冤。官府传拘邻居老妇人,老妇人害怕,把事情的始末全供了出来。官府又传唤金母,金母推脱有病,派金生光代替去对质,金生光把底细都说了。于是前案并发,把木家老夫妇都牵连进去,一切情况都很容易地审查清楚了。木母因为教唆女儿嫁人,判纵淫罪。遭棍打,并命她拿钱自赎,因而家产荡然一空;邻居老妇人牵线导淫,乱棍打死。案子这才完结。
- 完结聊斋之莲香完结至第1集
- 原文:桑生,名晓,字子明,沂州人。少孤,馆于红花埠。桑为人静穆自喜,日再出,就食东邻,余时坚坐而已。东邻生偶至戏曰:君独居不畏鬼狐耶?笑答曰:丈夫何畏鬼狐?雄来吾有利剑,雌者尚当开门纳之。邻生归,与友谋,梯妓于垣而过之,弹指叩扉。生窥问其谁,妓自言为鬼。生大惧,齿震震有声。妓逡巡自去。邻生早至生斋,生述所见,且告将归。邻生鼓掌曰:何不开门纳之?生顿悟其假,遂安居如初。积半年,一女子夜来叩斋。生意友人之复戏也,启门延入,则倾国之姝。惊问所来。曰:妾莲香,西家妓女。埠上青楼故多,信之。息烛登床,绸缪甚至。自此三五宿辄一至。一夕,独坐凝思,一女子翩然入。生意其莲,承逆与语。觌面殊非,年仅十五六,亸袖垂髫,风流秀曼,行步之间,若还若往。大愕,疑为狐。女曰:妾良家女,姓李氏。慕君高雅,幸能垂盼。生喜。握其手,冷如冰,问:何凉也?曰:幼质单寒,夜蒙霜露,那得不尔!既而罗襦衿解,俨然处子。女曰:妾为情缘,葳蕤之质,一朝失守。不嫌鄙陋,愿常侍枕席。房中得无有人否?生云:无他,止一邻娼,顾不常至。女曰:当谨避之。妾不与院中人等,君秘勿泄。彼来我往,彼往我来可耳。鸡鸣欲去,赠绣履一钩,曰:此妾下体所著,弄之足寄思慕。然有人慎勿弄也!受而视之,翘翘如解结锥。心甚爱悦。越夕无人,便出审玩。女飘然忽至,遂相款昵。自此每出履,则女必应念而至。异而诘之。笑曰:适当其时耳。一夜莲来,惊曰:郎何神气萧索?生言:不自觉。莲便告别,相约十日。去后,李来恒无虚夕。问:君情人何久不至?因以相约告。李笑曰:君视妾何如莲香美?曰:可称两绝。但莲卿肌肤温和。李变色曰:君谓双美,对妾云尔。渠必月殿仙人,妾定不及。因而不欢。乃屈指计,十日之期已满,嘱勿漏,将窃窥之。次夜,莲香果至,笑语甚洽。及寝,大骇曰:殆矣!十日不见,何益惫损?保无他遇否?生询其故。曰:妾以神气验之,脉拆拆如乱丝,鬼症也。次夜,李来,生问:窥莲香何似?曰:美矣。妾固谓世间无此佳人,果狐也。去,吾尾之,南山而穴居。生疑其妒,漫应之。逾夕,戏莲香曰:余固不信,或谓卿狐者。莲亟问:是谁所云?笑曰:我自戏卿。莲曰:狐何异于人?曰:惑之者病,甚则死,是以可惧。莲香曰:不然。如君之年,房后三日,精气可复,纵狐何害?设旦旦而伐之,人有甚于狐者矣。天下病尸瘵鬼,宁皆狐蛊死耶?虽然,必有议我者。生力白其无。莲诘益力。生不得已,泄之。莲曰:我固怪君惫也。然何遽至此?得勿非人乎?君勿言,明宵,当如渠之窥妾者。是夜李至,裁三数语,闻窗外嗽声,急亡去。莲入曰:君殆矣!是真鬼物!昵其美而不速绝,冥路近矣!生意其妒,默不语。莲曰:固知君不忘情,然不忍视君死。明日,当携药饵,为君以除阴毒。幸病蒂犹浅,十日恙当已。请同榻以视痊可。次夜,果出刀圭药啖生。顷刻,洞下三两行,觉脏腑清虚,精神顿爽。心虽德之,然终不信为鬼。莲香夜夜同衾偎生;生欲与合,辄止之。数日后,肤革充盈。欲别,殷殷嘱绝李。生谬应之。及闭户挑灯,辄捉履倾想。李忽至。数日隔绝,颇有怨色。生曰:彼连宵为我作巫医,请勿为怼,情好在我。李稍怿。生枕上私语曰:我爱卿甚,乃有谓卿鬼者。李结舌良久,骂曰:必淫狐之惑君听也!若不绝之,妾不来矣!遂呜呜饮泣。生百词慰解,乃罢。隔宿,莲香至,知李复来,怒曰:君必欲死耶!生笑曰:卿何相妒之深?莲益怒曰:君种死根,妾为若除之,不妒者将复何如?生托词以戏曰:彼云前日之病,为狐祟耳。莲乃叹曰:诚如君言,君迷不悟,万一不虞,妾百口何以自解?请从此辞。百日后当视君于卧榻中。留之不可,怫然径去。由是于李夙夜必偕。约两月余,觉大困顿。初犹自宽解;日渐羸瘠,惟饮饘粥一瓯。欲归就奉养,尚恋恋不忍遽去。因循数日,沈绵不可复起。邻生见其病惫,日遣馆僮馈给食饮。生至是疑李,因请李曰:吾悔不听莲香之言,一至于此!言讫而瞑。移时复苏,张目四顾,则李已去,自是遂绝。生羸卧空斋,思莲香如望岁。一日,方凝想间,忽有搴帘入者,则莲香也。临榻哂曰:田舍郎,我岂妄哉!生哽咽良久,自言知罪,但求拯救。莲曰:病入膏盲,实无救法。姑来永诀,以明非妒。生大悲曰:枕底一物,烦代碎之。莲搜得履,持就灯前,反复展玩。李女歘入,卒见莲香,返身欲遁。莲以身蔽门,李窘急不知所出。生责数之,李不能答。莲笑曰:妾今始得与阿姨面相质。昔谓郎君旧疾,未必非妾致,今竟何如?李俛首谢过。莲曰:佳丽如此,乃以爱结仇耶?李即投地陨泣,乞垂怜救。莲遂扶起,细诘生平。曰:妾,李通判女,早夭,瘗于墙外。已死春蚕,遗丝未尽。与郎偕好,妾之愿也;致郎于死,良非素心。莲曰:闻鬼物利人死,以死后可常聚,然否?曰:不然。两鬼相逢,并无乐处;如乐也,泉下少年郎岂少哉!莲曰:痴哉!夜夜为之,人且不堪,而况于鬼?李问:狐能死人,何术独否?莲曰:是采补者流,妾非其类。故世有不害人之狐,断无不害人之鬼,以阴气盛也。生闻其语,始知狐鬼皆真。幸习常见惯,颇不为骇。但念残息如丝,不觉失声大痛。莲顾问:何以处郎君者?李赧然逊谢。莲笑曰:恐郎强健,醋娘子要食杨梅也。李敛衽曰:如有医国手,使妾得无负郎君,便当埋首地下,敢复腼然于人世耶!莲解囊出药,曰:妾早知有今,别后采药三山,凡三阅月,物料始备,瘵蛊至死,投之无不苏者。然症何由得,仍以何引,不得不转求效力。问:何需?曰:樱口中一点香唾耳。我一丸进,烦接口而唾之。李晕生颐颊,俯首转侧而视其履。莲戏曰:妹所得意惟履耳!李益惭,俯仰若无所容。莲曰:此平时熟技,今何吝焉?遂以丸纳生吻,转促逼之,李不得已,唾之。莲曰:再!又唾之。凡三四唾,丸已下咽。少间,腹殷然如雷鸣。复纳一丸,自乃接唇而布以气。生觉丹田火热,精神焕发。莲曰:愈矣!李听鸡鸣,彷徨别去。莲以新瘥,尚须调摄,就食非计;因将户外反关,伪示生归,以绝交往,日夜守护之。李亦每夕必至,给奉殷勤,事莲犹姊。莲亦深怜爱之。居三月,生健如初。李遂数夕不至;偶至,一望即去。相对时,亦悒悒不乐。莲常留与共寝,必不肯。生追出,提抱以归,身轻若刍灵。女不得遁,遂着衣偃卧,蜷其体不盈二尺。莲益怜之,阴使生狎抱之,而撼摇亦不得醒。生睡去;觉而索之,已杳。后十余日,更不复至。生怀思殊切,恒出履共弄。莲曰:窈娜如此,妾见犹怜,何况男子!生曰:昔日弄履则至,心固疑之,然终不料其鬼。今对履思容,实所怆恻。因而泣下。先是,富室张姓有女字燕儿,年十五,不汗而死。终夜复苏,起顾欲奔。张扃户,不得出。女自言:我通判女魂。感桑郎眷注,遗舄犹存彼处。我真鬼耳,锢我何益?以其言有因,诘其至此之由。女低徊反顾,茫不自解。或有言桑生病归者,女执辨其诬。家人大疑。东邻生闻之,踰垣往窥,见生方与美人对语;掩入逼之,张皇间已失所在。邻生骇诘。生笑曰:向固与君言,雌者则纳之耳。邻生述燕儿之言。生乃启关,将往侦探,苦无由。张母闻生果未归,益奇之。故使佣媪索履,生遂出以授。燕儿得之喜。试着之,鞋小于足者盈寸,大骇。揽镜自照,忽恍然悟己之借躯以生也者,因陈所由。母始信之。女镜面大哭曰:当日形貌,颇堪自信,每见莲姊,犹增惭怍。今反若此,人也不如其鬼也!把履号咷,劝之不解。蒙衾僵卧。食之,亦不食,体肤尽肿;凡七日不食,卒不死,而肿渐消;觉饥不可忍,乃复食。数日,遍体瘙痒,皮尽脱。晨起,睡舄遗堕,索着之,则硕大无朋矣。因试前履,肥瘦脗合,乃喜。复自镜,则眉目颐颊,宛肖生平,益喜。盥栉见母,见者尽眙。莲香闻其异,劝生媒通之;而以贫富悬邈,不敢遽进。会媪初度,因从其子婿行,往为寿。媪睹生名,故使燕儿窥帘认客。生最后至,女骤出,捉袂,欲从与俱归。母诃谯之,始惭而入。生审视宛然,不觉零涕,因拜伏不起。媪扶之,不以为侮。生出,浼女舅执柯。媪议择吉赘生。生归告莲香,且商所处。莲怅然良久,便欲别去,生大骇泣下。莲曰:君行花烛于人家,妾从而往,亦何形颜?生谋先与旋里而后迎燕,莲乃从之。生以情白张。张闻其有室,怒加诮让。燕儿力白之,乃如所请。至日,生往亲迎。家中备具,颇甚草草;及归,则自门达堂,悉以罽毯贴地,百千笼烛,灿列如锦。莲香扶新妇入青庐,搭面既揭,欢若生平。莲陪卺饮,因细诘还魂之异。燕曰:尔日抑郁无聊,徒以身为异物,自觉形秽。别后愤不归墓,随风漾泊。每见生人则羡之。昼凭草木,夜则信足浮沈。偶至张家,见少女卧床上,近附之,未知遂能活也。莲闻之,默默若有所思。逾两月,莲举一子。产后暴病,日就沈绵。捉燕臂曰:敢以孽种相累,我儿即若儿。燕泣下,姑慰藉之。为召巫医,辄却之。沈痼弥留,气如悬丝。生及燕儿皆哭。忽张目曰:勿尔!子乐生,我乐死。如有缘,十年后可复得见。言讫而卒。启衾将敛,尸化为狐。生不忍异视,厚葬之。子名狐儿,燕抚如己出。每清明,必抱儿哭诸其墓。后生举于乡,家渐裕。而燕苦不育。狐儿颇慧,然单弱多疾。燕每欲生置媵。一日,婢忽白:门外一妪,携女求售。燕呼入。卒见,大惊曰:莲姊复出耶!生视之,真似,亦骇。问:年几何?答云:十四。聘金几何?曰:老身止此一块肉,但俾得所,妾亦得噉饭处,后日老骨不至委沟壑,足矣。生优价而留之。燕握女手,入密室,撮其颔而笑曰:汝识我否?答言:不识。诘其姓氏,曰:妾韦姓。父徐城卖浆者,死三年矣。燕屈指停思,莲死恰十有四载。又审视女,仪容态度,无一不神肖者。乃拍其顶而呼曰:莲姊,莲姊!十年相见之约,当不欺吾!女忽如梦醒,豁然曰:咦!熟视燕儿。生笑曰:此‘似曾相识燕归来’也。女泫然曰:是矣。闻母言,妾生时便能言,以为不祥,犬血饮之,遂昧宿因。今日始如梦寤。娘子其耻于为鬼之李妹耶?共话前生,悲喜交至。一日,寒食,燕曰:此每岁妾与郎君哭姊日也。遂与亲登其墓,荒草离离,木已拱矣。女亦太息。燕谓生曰:妾与莲姊两世情好,不忍相离,宜令白骨同穴。生从其言,启李冢得骸,舁归而合葬之。亲朋闻其异,吉服临穴,不期而会者数百人。余庚戌南游至沂,阻雨,休于旅舍。有刘生子敬,其中表亲,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传,约万余言,得卒读。此其崖略耳。异史氏曰:嗟乎!死者而求其生,生者又求其死,天下所难得者,非人身哉?奈何具此身者,往往而置之,遂至觍然而生不如狐,泯然而死不如鬼。白话文:沂州有个书生,姓桑,名晓,字子明,少年时成了孤儿,一个人在红花埠居住。桑生性情文静,不好交往。除了每天去东邻吃两顿饭外,其余时间都在住所。东邻的书生与他开玩笑说:你独自一人住在这院子里,不怕有鬼狐吗?桑生笑着说:大丈夫还怕鬼狐?雄的来了,我有利剑;雌的来了,我还要开门收留她呢!东邻的书生回去后,与朋友们谋划好了,到了晚上用梯子越墙把一个妓女送进桑生住的院子里。那妓女走到桑生的房子前,轻叩房门。桑生瞧了瞧,问她是谁,那妓女自称是鬼。桑生非常恐惧,牙齿格格地响。妓女在门外徘徊了一会才去了。第二天凌晨,东邻的书生来到桑生的书斋,桑生把夜间遇鬼的事诉说了一遍,并说要回家。东邻的书生拍手大笑,讥笑他说:怎么不开门留她呢?桑生一下明白是假鬼,随即安心照常住下来。过了半年,夜里又有个女子叩门。桑生以为又是朋友与他开玩笑,便开门请她进来。一看,原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。桑生吃惊地问她是从哪里来的,女子说:我叫莲香,是西邻的妓女。因为红花埠一带妓院很多,桑生也便信而不疑。随后,两人灭烛登床,亲热欢好。从此,每隔三五夜莲香就来一次。一天晚上,桑生独自坐在书斋里,对着灯凝想,一个女子轻轻推门进来。桑生以为是莲香来了,忙起身与她说话。一照面,并不认识这女子。这女子约十五六岁,还没束发,两臂下垂,长袖拖地,十分风流美丽,走起路来,飘然若仙。桑生十分惊奇,怀疑她是狐精。女子说:我是良家女子,姓李。爱慕你高雅风流,希望你能见爱。桑生一听欣喜异常,急忙去拉她的手,却凉如冰块,他吃惊地问:怎么这样凉啊?女子回答说:我自幼身单体弱,今晚来时又蒙了一身霜露,怎么能不凉呢?说罢宽衣上床,竟是处女。女子说:我为情缘,把贞操交给了你。若不嫌我丑陋,愿常来陪伴。这里还有别人来吧?桑生说:没有别人,只是西邻有个妓女,但不常来。李女说:应当避开她,我不同于妓院里的人,请您一定保密。可以她来我去,她去我来。不一会,雄鸡报晓,李女便起身告辞。临走,将一只绣鞋赠给桑生,说:这是我脚上穿的。常摆弄它可寄托你的思念之情。但是有外人在场时,千万别摆弄它。桑生接过绣鞋一看,尖尖的像锥子,很喜欢。第二天晚上没人在屋,桑生就把鞋拿出来摆弄。李女忽然轻飘飘地来了,两人又亲热一番。此后,只要拿出绣鞋,李女便随即来到。桑生奇怪地询问原因,李女笑着说:是碰巧了。一天夜间,莲香来到书房,吃惊地问道:桑郎,你的气色怎么这样不好啊?桑生说:我自己不觉得。莲香便起身告辞,约好十天后再相会。莲香走后,李女每夜都来,从没间断。李女问桑生:你的情人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?桑生便把两人十天之约告诉了她。李女笑着说:你看我比得上莲香美吗?桑生说:你两人可称双绝。但相比之下,莲香的体肤要比你温暖些。李女闻言变色说:你说双美,是对我说。她必定是月宫嫦娥,我一定比不上她。因此很不高兴。算计起来,十天的约期已到。嘱咐桑生不要说出去,到时她要偷偷地看一看莲香。次夜,莲香果然来了。与桑生嬉笑言谈,非常融洽。睡觉时,莲香大为惊骇地说:坏了!才十天不见,你怎么劳损疲困到这个程度啊?你保证没别的女人来过吗?桑生问她为什么这样说,莲香说:我观察你的精神气色,脉像虚乱如丝,是被鬼缠身的症状。次夜,李女进门,桑生就问:你偷看莲香长得怎样?李女答:确实很美。我原来便认为人间没有如此美貌的人,果然是个狐!她走后,我一直跟着,原来她住在南山一个山洞里。桑生怀疑李女忌妒,也没理会她的话。隔了一夜,桑生对莲香戏言:我是绝对不信,可偏有人说你是狐精。莲香慌忙问:是谁说的?桑生笑着说:是我自己和你闹着玩的。莲香说:狐狸哪些地方与人不一样?桑生说:被狐狸迷住的人都会得病,严重的还会丧命,因此很可怕。莲香说:不是这样。像你这般年龄,行房三天后,精气便可复原。纵然是狐狸,也没什么害处。假若天天纵情淫乐,人比狐狸更厉害。世间死了那么多淫徒、色鬼,难道都是被狐狸迷惑死的吗?虽是如此,必定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。桑生竭力表白没有,莲香追问得更急。迫不得已,就实说了。莲香说:我本来就奇怪你为什么这样衰弱,为什么弱得这么快,难道李女不是人吗?你先不要声张,明晚,我也像她那样,偷偷看看她。到了夜间,李女来到,与桑生才说了几句话,便听到窗外有人咳嗽,慌忙离去。莲香进屋对桑生说:你太危险了!李女真是鬼!若还贪恋她的美色,不与她一刀两断的话,你的死期近了!桑生以为莲香嫉妒李女,也没吭声。莲香说:我知道你割不断与她的感情。可是我也不忍心看你死去。明天,我会带药来医治你的病毒。幸亏中毒不深,十天就可治好。请允许我看护着你康复。次夜,莲香果然带了一小包药来,给桑生服药不大工夫,就泻了二三次。桑生只觉得内脏清爽,精神倍增。心中虽然感激莲香,但始终不信自己患的是鬼病。莲香夜夜同床陪伴着桑生;他几次求欢,都被莲香拒绝了。几天后,桑生的身体又健壮起来。莲香临走,殷切嘱咐桑生,一定要断绝与李女的关系,桑生假意答应了。待到桑生夜间闭门后,又在灯下将绣鞋拿出把玩。李女忽然来了,几天不见,她一脸不高兴。桑生说:她天天为我煎药治病,请不要怨她。对你好不好在我。李女这才稍稍高兴些。桑生在枕边小声说:我最爱你了,但有人说你是鬼。李女张口结舌了很久,才骂道:这一定是那个骚狐狸精乱说一气来迷惑你!你若不与她断绝往来,我就不再来了。说完就呜呜地哭,桑生说了无数劝慰的好话,她才罢休。隔了一夜,莲香来了,知道李女又来过,生气地说:你是一定想死了!桑生笑着说:你怎么这样妒忌她呢?莲香更气恼地说:你得了绝症,我为你治好了,不妒忌的人又怎样做呢?桑生仍假托玩笑说:李女说,前几天我的病是狐狸作祟造成的。莲香叹了口气说:真像你说的这样,你就太执迷不悟了!万一不好,我纵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。请从此分别,一百天后,我再来看躺在病床上的你。桑生挽留她,莲香不听,气愤地去了。从此,李女无夜不来与桑生欢会。大约过了两个月,桑生便觉得浑身乏力,委靡不振。起初还自我安慰,后来,一天天变得枯瘦如柴,每顿饭只能喝一碗粥。本想回家调养,但还是恋着李女不忍离去。挨了几天,终于病倒床上,再也起不来了。邻生见他病重,天天派书童来送饭送水。直到这时,桑生才怀疑李女,对她说:我悔不该不听莲香的话,弄到这步田地!说完便昏死过去。过了好久才苏醒过来,睁眼四下看了看,李女早没了踪影。从此关系断绝。桑生一个人躺在空房里,盼望莲香盼得望眼欲穿。一天,他正在想念莲香时,忽然有人掀帘进来。睁眼一看,果然是莲香。莲香走到床前,嘲笑着说:乡巴佬,我是瞎说吗?桑生泣不成声,过了一阵,自己说知道错了,求莲香快救命。莲香说:你已病入膏肓,实在无法救治了。我这是来向你诀别的,以证明我并不是出于嫉妒。桑生非常难过地说:我枕头底下有件东西,烦你替我把它弄坏!莲香找出,见是只绣鞋,便拿到灯下,反复细看。李女忽然进来,一见莲香,转身想逃。莲香用身体挡住了门。李女很窘,急得不知从哪里走。桑生数落着指责李女,李女无言以对。莲香笑着说:我今天才有机会与你当面对质。以前你说桑郎的病不是你造成的,今天看你怎样说?李女低头谢罪。莲香说:这么漂亮的美人,怎么会为了爱结仇呢?李女跪在地上哭得很悲痛,恳请莲香救救桑生。莲香便把李女扶起来,详细询问她的生平。李女说:我是李通判的女儿。少年夭亡,埋在院外。我好比是死了的春蚕,情丝未断,与桑郎交好,是我的心愿。致他于死地,确实不是出于本心。莲香说:听说鬼都愿致人于死地,以图死后在阴间可以常在一起,是吗?李女说:不是。两个鬼在一块,没什么乐趣。如有乐趣,阴间的少年郎难道少吗?莲香说:傻呀!夜夜交欢,人都受不了,何况是鬼呢?李女也问:听说狐能迷人致死,你有什么法术能不致如此呢?莲香说:你说的是那些采人精血补养自身的狐。我不是那一类的。因此,世间有不害人的狐,而决没有不害人的鬼,这是因为鬼的阴气太盛了!桑生听了她们的对话,才知道鬼狐都是真的。幸亏相处已久,根本没觉得害怕。但一想到自己已是奄奄一息的人,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。莲香问李女:你有救桑郎的办法吗?李女红着脸摇头,说无能为力。莲香笑说:恐怕桑郎身体健壮后,醋娘子又要吃杨梅了。李女拜了拜说:如有高明医生救得桑郎,使我不负罪郎君,我一定在阴间老老实实,哪敢有脸再到人间来!莲香解开药袋,取出药来说:我早就知道有今天。分别后,我跑遍了三山五岳,采集草药,历时三个多月,才配齐了药方。损劳过度待死的人,服用后没有不康复的。但是,病因谁得,还须由谁出药引子,这就不得不转求你全力协助。李女问:需要什么?莲香说:樱桃小口中的一点唾液罢了。我将药丸放进他口中,烦你口对口用唾液把它送下去。李女听罢羞得面红耳赤,低着头直瞅着绣鞋犯难。莲香取笑说:妹妹最得意的就只有绣鞋!李更感羞惭,无地自容。莲香又说:这不是你往常最熟练的技巧吗?今天怎么这样吝啬?说罢将药丸放入桑生的口中,转身催促李女。李女不得已,只好口对口地输送唾液。莲香说:再唾。李女唾了一口,一连三四次,药丸才被送下去。不一会,就听到桑生的肚子雷鸣般地响起来。莲香又给他服下一丸后,亲自为他接唇布气。桑生觉得丹田发热,精神焕发。莲香说:病好了。这时雄鸡报晓,李女彷徨地告别走了。莲香因桑生初愈,还需调养。特别是吃喝没有着落,便将院门反锁,让人误认桑生已回家,借以断绝外界来往,自己日夜护理他。李女也每夜必来,殷勤伺候。侍奉莲香也像亲姐姐一般。莲香也很疼爱她,过了三个月,桑生完全恢复了健康,此后,李女一连好几夜没来。有时来了,也只是看一看便走。对坐时,也总是闷闷不乐。莲香曾多次留她与桑生共寝,她都坚决不肯。有一次桑生追上她,硬把她抱回来,觉得她身子轻如草人。李女走不成,回来便和衣而卧,身子蜷曲起来不到二尺长。莲香越发爱怜她,示意桑生拥抱她,但无论怎样,也摇不醒她。桑生无奈只好自己睡下。及至醒来找她时,又不知去向了。此后十几天,李女再也没来过。桑生非常想念她,经常拿出绣鞋来与莲香共同把玩。莲香说:如此美貌女子,我见了都很喜欢她,何况你们男人呢?桑生说:以前,一动绣鞋,她立刻就到,心里很怀疑,但是始终没想到她是鬼。现在见鞋思人,实在太令人难过了。说着说着,泪流满面。这以前,有个姓张的财主,他的女儿名叫燕儿,十五岁时死了。过了一夜又苏醒过来,睁眼一看,起身就向外跑。张财主急忙关上门,她出不去,便自己说:我是李通判女儿的灵魂,感谢桑郎的关照,我送给他的绣鞋还在他那里。我真的是鬼啊,关起我来有什么好处呀!张翁听她说的有些缘故,就问她为何来到这里。燕儿低头看了一下,自已也解释不清楚。旁边有人说桑生已回家养病了,燕儿执意分辩说没有,家人非常怀疑。东邻的书生听说这事,就从墙头上偷偷观察桑生住处,见桑生正与一个美女说话,他就突然闯了进去,仓促之间,已不见女于的踪影。邻生很惊疑,再三追问桑生,桑生笑着说:我过去与你说过,雌的来了我就留下她!邻生将燕儿刚才的话,向桑生说了一遍。桑生马上开锁出门,想去打听一下。但转念一想没有去的理由,十分苦恼。张母听说桑生果然没有回家,越发觉得奇怪,就派佣女到桑生那里要绣鞋。桑生将鞋交给她。燕儿见到绣鞋十分高兴,急忙试穿,绣鞋却比脚小了一寸多。她大吃一惊,拿过镜子一照,模模糊糊像是明白自己是借尸还魂了。于是便把以前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,张母才相信了。燕儿对镜哭着说:我对那时的容貌很有自信,但是每当见了莲香姐,还自愧不如。而今成了这个样子,做人还不如做鬼呢!拿着绣鞋放声大哭,谁也劝说不住。哭完后,蒙上被子就躺在床上,饭也不吃。不久,全身浮肿起来,七天不吃东西,也没死,而浮肿却渐渐消了。此后,她便饥饿难忍,开始吃饭。过了几天,浑身发痒,脱了一层皮。早晨起床时,睡鞋掉下来,抬起来再穿时,鞋子又肥又大。试穿以前的绣鞋,肥瘦正合适。她很是喜欢,再照镜子,眉眼已和过去一样,更为高兴。梳洗打扮好了,去见母亲,凡是见她的人都非常高兴。莲香听说这一奇闻,就劝桑生向张家提亲。桑生觉得两家贫富悬殊,没敢唐突去提。不久,逢张母寿辰,桑生就随着张家的子婿们前去祝寿。张母见帖上有桑生的名字,就让燕儿躲在帘子后偷偷辨认。桑生最后一个到,燕儿急忙跑上去,拉住桑生的袖子,要跟他一块回家。张母训斥她一顿,燕儿才害羞地回到屋里。桑生仔细辨认燕儿,确是李女再生,不觉流泪,拜倒在张母面前不起来。张母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,并不轻视他。桑生出来后,就托燕儿的舅舅前去提亲。张母议定下良辰吉日,招桑生为养老女婿。桑生回去,把这事告诉莲香,并商量怎么办。莲香难过了好一阵子,才决定要和桑生分别。桑生大吃一惊,泪如雨下。莲香说:你被人家招赘成婚,我跟着去,有什么脸面?桑生再三考虑,还是先把莲香送回家去,再回来迎娶燕儿,莲香应允。桑生把实情告诉了张家,张家听说他已有了妻子,便怒气冲冲地训斥他。燕儿在一旁极力为桑生辩解,张家才同意了桑生的请求。婚期到了,桑生亲自去迎娶燕儿。他家的摆设本来很不像样,可是等迎亲回来时,从大门到新房,全是花毡铺地;千百只灯笼蜡烛,照耀得如同白昼。莲香扶新娘入了洞房,蒙头绸一揭下,她们就高兴得像以前那样。莲香陪伴他俩喝合婚酒,细细询问了燕儿还魂的事。燕儿说:那天离开后,心中闷闷不乐,觉得自己是鬼,没脸见你们,决定再也不回坟里去了,便随风漂游。每每见到世上的人,就非常羡慕。白天藏在草丛中,夜里便由着自己的脚信步走。偶然到了张家,见一个少女病死在床上,魂就附到她身上,没想到真的活了。莲香听了,沉默了好久,像是在思索什么。过了两个月,莲香生下一个儿子。产后得病,日渐沉重。她握住燕儿的手说:我只好把孩子托付给你了,希望你能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抚养。燕儿流下了眼泪,并千方百计地劝慰她。几次要给她请医生,都被莲香拒绝了。眼看着莲香生命垂危,只有一丝气息,桑生和燕儿都难过得哭泣。忽然她又睁开眼说道:不要这样,你们愿我活,我却愿意死。若有缘分,十年之后还能再见面。说完就断了气。掀开被要给她穿寿衣时,她已化为狐。桑生不忍心另眼相待,仍以隆重的葬礼安葬了她。莲香生的孩子,取名狐儿。燕儿抚养他如同亲生。每逢清明节,都抱着他到莲香的坟上哭祭。后来,桑生考中了举人,家境渐渐富裕起来。而燕儿一直愁着没有生育。狐儿聪明伶俐,只是体弱多病。燕儿就经常劝桑生再娶一妾。一天,丫鬟忽来禀报:门外有个老婆子,领着个女孩要卖。燕儿就让领进来看看。乍见面,便吃惊地说:莲香姐转世了!桑生细看那女孩,酷似莲香,也觉惊异。便问:多大了?回答说:十四岁。又问:聘金要多少?老太婆答:我这孤老婆子,只有这么个闺女,但愿能给找个好人家,我也有个吃饭的地方,日后老骨头不至于丢在荒山野谷中,也就满足了。桑生多付了些银两,买下姑娘。燕儿握住姑娘的手,来到内屋,托起她的下颌笑问:你认识我吗?姑娘回答:不认识。细问她的身世,姑娘说:我姓韦,父亲在徐城卖酒,已死了三年了。燕儿数着指头细算,莲香已死了整十四年。再仔细观察姑娘的容貌神态,无处不像莲香。于是拍拍她的头大声叫道:莲姐!莲姐!你说十年后再见面,当真没骗我。姑娘像大梦初醒似地咦了一声,盯着燕儿细看。桑生见状高兴得笑着说:这真是‘似曾相识燕归来’啊!姑娘流着泪说道:是了!听母亲说,我一出生就会说话,家中人以为是不祥之兆,让我喝了狗血,就忘记了前世因果,今天才如梦初醒。娘子,你就是那个不愿做鬼的李妹妹吗?三人共同回忆前生的事,百感交集。寒食节那天,燕儿说,今天是我与桑郎每年哭祭姐姐的日子。便与姑娘同到莲香墓前,见墓地野草丛生,树也长高了。姑娘也触景伤情地叹息。燕儿对桑生说:我与莲香姐两世都是好友,不忍分离,应该把前世的尸骨同葬一墓。桑生听从她的意见,就挖开李女的坟,取出尸骨,运回来与莲香的合葬在一起。亲友们知道这桩怪事后,都穿着吉庆的服装赶来观看葬礼,不约而来的达几百人。我庚戌年南游到了沂州,下雨天走不了,住在旅店里。有个叫刘子敬的,是桑生家的一个表亲,拿出同乡王子章写的《桑生传》约万余字,我得以细看了一下。这里只是故事的大概情况。
- 完结聊斋之王者完结至第1集
- 原文:湖南巡抚某公,遣州佐押解饷六十万赴京。途中被雨,日暮愆程,无所投宿,远见古剎,因诣栖止。天明,视所解金,荡然无存。众骇怪,莫可取咎。回白抚公,公以为妾,将置之法。及诘众役,并无异词。公责令仍反故处,缉察端绪。至庙前,见一瞽者,形貌奇异,自榜云:能知心事。因求卜筮。瞽曰:是为失金者。州佐曰:然。因诉前苦。瞽者便索肩舆,云:但从我去,当自知。遂如其言,官役皆从之。瞽曰:东。东之。瞽曰:北。北之。凡五日,入深山,忽睹城郭,居人辐辏。入城,走移时,瞽曰:止。因下舆,以手南指:见有高门西向,可款关自问之。拱手自去。州佐如其教,果见高门,渐入之。一人出,衣冠汉制,不言姓名。州佐述所自来,其人云:请留数日,当与君谒当事者。遂导去,令独居一所,给以食饮。暇时闲步,至第后,见一园亭,入涉之。老松翳日,细草如毡。数转廊榭,又一高亭,历阶而入,见壁上挂人皮数张,五官俱备,腥气流熏。不觉毛骨森竖,疾退归舍。自分留鞹异域,已无生望,因念进退一死,亦姑听之。明日,衣冠者召之去,曰:今日可见矣。州佐唯唯。衣冠者乘怒马甚驶,州佐步驰从之。俄,至一辕门,俨如制府衙署,皂衣人罗列左右,规模凛肃。衣冠者下马,导入。又一重门,见有王者,珠冠绣绂,南面坐。州佐趋上,伏谒。王者问:汝湖南解官耶?州佐诺。王者曰:银俱在此。是区区者,汝抚军即慨然见赠,未为不可。州佐泣诉:限期已满,归必就刑,禀白何所申证?王者曰:此即不难。遂付以巨函云:以此复之,可保无恙。又遣力士送之。州佐慑息,不敢辨,受函而返。山川道路,悉非来时所经。既出山,送者乃去。数日,抵长沙,敬白抚公。公益妄之,怒不容辨,命左右者飞索以綥。州佐解幞出函,公拆视未竟,面如灰土。命释其缚,但云:银亦细事,汝姑出。于是急檄属官,设法补解讫。数日,公疾,寻卒。先是,公与爱姬共寝,既醒,而姬发尽失。阖署惊怪,莫测其由。盖函中即其发也。外有书云:汝自起家守令,位极人臣。赇赂贪婪,不可悉数。前银六十万,业已验收在库。当自发贪囊,补充旧额。解官无罪,不得加谴责。前取姬发,略示微警。如复不遵教令,旦晚取汝首领。姬发附还,以作明信。公卒后,家人始传其书。后属员遣人寻其处,则皆重岩绝壑,更无径路矣。异史氏曰:红线金合,以儆贪婪,良亦快异。然桃源仙人,不事劫掠;即剑客所集。乌得有城郭衙署哉?呜呼!是何神欤?苟得其地,恐天下之赴愬者无已时矣。白话文:湖南巡抚某公,派遣一名州佐押解六十万两饷银进京。途中,遇到大雨,耽搁到天晚,误了行程,找不到住宿的地方。远远望见有座古庙,州佐便驱赶着役夫,去古庙投宿。住了一晚,天明起来一看,押解的银子已荡然无存。众人都大惊失色,极为奇怪。到处找寻不到,州佐只得返回,禀报了巡抚。巡抚认为他在说谎,要惩办他。等到审讯役夫们时,也都是众口一词。巡抚便责令州佐,仍回古庙去缉查头绪。州佐返回古庙,见庙前有个瞎子,相貌非常奇异,标榜说:能知人心事。州佐便求他给算算卦。瞎子说:你必定是为了丢失银子的事。州佐回答说:是的。便告诉瞎子自己因丢失饷银被巡抚重责的情形。瞎子让他找一顶二人抬的小轿,说:只管跟着我走,到时你就知道了。州佐听了,便找来顶轿子抬着瞎子,自己和差役们跟着他走。瞎子说:往东,众人便都往东走;瞎子又说:往北,大家便又往北走。一连走了五天,进入一座深山中,忽见一座城市,街上车水马龙,行人川流不息。进城后,又走了一会儿,瞎子说:停下,从轿子上下来,用手往南指了指,说:往前走,见有个朝西开的大门,你就敲门询问,自然会知道。说完,拱拱手自己走了。州佐按照瞎子说的,又往前走了走,果然见有座大门。走进门内,一个人迎出来。看那人的穿戴衣著,都是古时装束,见了州佐,也不通报自己的姓名。州佐告诉他自己是从哪来的及来的缘由,那人说:请你暂住几天,我和你去见主事的。便领着州佐来到一间屋子,让他住下,按时供给饮食。州佐闲得没事,走出屋子蹓跶着闲逛。来到屋后,见有个花园,便进去游览。花园里,高大的古松遮天蔽日;地上细草茵茵,像铺着层绿色的毡被。穿过几处画廊亭阁,迎面见一个高亭,州佐信步登上石阶,走了进去。忽然发现墙上挂着几张人皮,脸上的五官样样不缺,腥气熏鼻。州佐毛骨悚然,急忙退出,回到了自己的屋子。自己想:看来这次得将皮留在这异域他乡了,已没有生还的希望。又想反正是死,听之任之吧。第二天,早先的那人,来叫他走,说:今天就可以见到主事的了。州佐连声答应。那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,跑得很快,州佐徒步跑着跟在后面。不一会儿,到了一个辕门,很像是总督衙门。众多的皂隶排列在两边,气象十分威严。那人下马,领着州佐进去。又进了一重门,才看见一个大王戴着珠冠,穿着王服,面南坐着。州佐急忙走上前,跪地拜见。大王问:你就是湖南巡抚的押解官吗?州佐答应。大王说:银子都在这里。这么一点点东西,你们巡抚就慷慨地送给我,也未尝不可。州佐哭着诉说:巡抚大人给我的期限已满了,回去后交不出银子,我就要被处死了。大王留下银子,我回去后空口无凭,怎么向巡抚大人交待呢?大王说:这也不难,交给州佐一个大信封:拿这个回去向巡抚交差,可保你无事!说完,派了几个力士送州佐回去。州佐大气不敢喘,哪里还敢申辩!只得接下信,退出返回。力士送他走的山川道路,完全不是来时走过的。出山后,送的人才回去了。州佐几天后才赶回长沙,去禀报巡抚事情的经过。巡抚听了,越发认为州佐在说谎欺骗自己,愤怒地命左右将他捆起来。州佐忙解开包袱,拿出那封信呈给巡抚。巡抚拆开信还没看完,已是脸色如土。又命放开州佐,只说了句:银子也是小事,你先出去吧!于是,巡抚重新急令属下各地,设法补齐原来的银两数,押解进京,这事才算完结。不几天后,巡抚便一病不起,不久就死了。在此以前,巡抚有一晚跟他的一个爱妾睡觉。醒来后,发现爱妾成了光头,头发全没了。整个官衙的人无不惊骇,谁也猜不到其中缘由。原来州佐带回来的大信封中,装的就是巡抚爱妾的头发,还附着一封信,内容是:你从当一个小县令起家,如今做到这么大的官职,贪婪地收受贿赂,赃银不计其数。上次的六十万两银子,我已查收入库,你应该从自己的私囊中补齐原数。这事与押解官无关,不得惩办他。前次特取来你爱妾的头发,以略示警告。如再不遵命令,早晚就取你项上人头!附去你爱妾的头发,以作证明!巡抚死后,家里人才传开这封奇怪的信。后来,巡抚的属下派人寻找深山中那座城市,只见一片崇山峻岭、悬崖峭壁,根本没有进山的路。
- 完结聊斋之毛大福完结至第18集
- 原文:太行毛大福,疡医也。一日,行术归,道遇一狼,吐裹物,蹲道左。毛拾视,则布裹金饰数事。方怪异间,狼前欢跃,略曳袍服,即去。毛行,又曳之。察其意不恶,因从之去。未几,至穴,见一狼病卧,视顶上有巨疮,溃腐生蛆。毛悟其意,拨剔净尽,敷药如法,乃行。日既晚,狼遥送之。行三四里,又遇数狼,咆哮相侵,惧甚。前狼急入其群,若相告语,众狼悉散去。毛乃归。先是,邑有银商宁泰,被盗杀于途,莫可追诘。会毛货金饰,为宁所认,执赴公庭。毛诉所从来,官不信,械之。毛冤极不能自伸,惟求宽释,请问诸狼。官遣两役押入山,直抵狼穴。值狼未归,及暮不至,三人遂反。至半途,遇二狼,其一疮痕犹在,毛识之,向揖而祝曰:前蒙馈赠,今遂以此被屈。君不为我昭雪,回去搒掠死矣!狼见毛被絷,怒奔隶。隶拔刀相向。狼以喙拄地大嗥;嗥两三声,山中百狼群集,围旋隶。隶大窘。狼竞前囓絷索,隶悟其意,解毛缚,狼乃俱去。归述其状,官异之,未遽释毛。后数日,官出行,一狼衔敝履,委道上。官过之,狼又衔履奔前置于道。官命收履,狼乃去。官归,阴遣人访履主。或传某村有丛薪者,被二狼迫逐,衔其履而去。拘来认之,果其履也。遂疑杀宁者必薪,鞫之果然。盖薪杀宁,取其巨金,衣底藏饰,未遑搜括,被狼衔去也。昔一稳婆出归,遇一狼阻道,牵衣若欲召之。乃从去,见雌狼方娩不下。妪为用力按捺,产下放归。明日,衔鹿肉置其家以报之。可知此事从来多有。白话文:太行人毛大福,是专治疮伤的医生。一天,他行医归来,路上碰到一匹狼,嘴上叼着个小包裹,见到毛大福,便将小包吐在地上,蹲在路边。毛大福拾起来一看,见里面包着几件金首饰。正感到惊异,狼又跃上前欢跳着,用嘴巴轻轻拉了拉毛大福的衣角就走开了;毛大福刚要离开,狼又回来拽住了衣服,像是要他跟它走。毛觉察到狼没有恶意,便跟着它去了。不一会儿,来到一个洞穴,见一匹狼正生病躺在地上。仔细一看,狼头顶上长了个大疮,已腐烂生蛆。毛大福立即明白了狼的意思,便为病狼仔细剔净蛆虫,又敷上药,才往回走来。此时,天已经晚了,狼远远地跟着送他。走了三四里路,又碰上几匹狼,咆哮着要围攻毛大福。毛非常恐惧,正在危急的时候,后面跟着的狼急忙跑来,到狼群中似乎说了些什么,群狼便都散去了,毛大福才得以安全返回。在此以前,毛大福所在的县里有个叫宁泰的银商,被人杀死在路上,凶手一直没有抓获。正好毛大福出售从狼那儿得来的金首饰,被宁家的人认出是宁泰之物,将他扭送到了县衙。毛大福诉说了首饰的由来,县官不信,将他严刑拷打。毛大福冤枉至极,无法申辩,只得恳求县官让他去问问那匹狼。县官便派两个衙役,押着毛大福,进入山中,径直去那个洞穴找狼。狼却没回来,等到天黑也不见踪影,三人只得返回。走到半路,迎面碰上两匹狼,其中一匹头上的疮疤还在,毛大福一下子认了出来,便向它作揖说:上次承蒙您赠我礼物,现在我因为那些礼物蒙冤受屈,您若不为我申辩昭雪,同去后我就被打死了!狼见毛大福被绑着,愤怒地冲向衙役,衙役忙拔出刀抵挡。狼见状,便用嘴巴拱着地,长声嗥叫起来。刚叫了两三声,只见从山中窜出了上百匹狼,转着圈将衙役团团包围起来。衙役受困,大为窘迫。有疮疤的狼一跃上前,去咬捆着毛大幅的绳索。衙役明白了狼的用意,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毛大福,狼群才一起离去了。回来后,衙役讲述了经过,县官深感惊异,但也没有立即释放毛夫福。过了几天,县官出巡,见一匹狼叼着只破鞋,放在道上。县官走了过去,狼又叼起鞋跑到前头,重新放到地上。县官很奇怪,命收起鞋子,狼才走了。返回后,县官命人秘密访查鞋子的失主。有人说某村有个打柴的,在山中被两匹狼穷追不舍,将他的鞋子叼跑了。县官将打柴的拘拿了来认鞋子,果然是他的。于是怀疑杀银商宁泰的凶手定是此人,一审问,果然不错。原来这个打柴的杀死了宁泰,抢劫了巨金,还没来得及搜出宁泰藏在衣服里的金首饰,便逃走了。结果首饰被狼叼了去,才发生了这件奇事。从前,有个接生婆出门归来,碰到一匹狼等在路上,拉住她的衣服,像要她跟着走。接生婆跟着狼走到一处地方,见一匹母狼正难产。接生婆为它用力按摩,直到小狼生下,狼才放她返回。第二天,狼叼来鹿肉放到接生婆家的院子里以示报答。可见这类事是自古以来就多有发生的。
- 完结聊斋之王成完结至第20集
- 原文:王成,平原故家子。性最懒,生涯日落,惟剩破屋数间,与妻卧牛衣中,交谪不堪。时盛夏燠热,村外故有周氏园,墙宇尽倾,唯存一亭;村人多寄宿其中,王亦在焉。既晓,睡者尽去;红日三竿,王始起,逡巡欲归。见草际金钗一股,拾视之,镌有细字云:仪宾府制。王祖为衡府仪宾,家中故物,多此款式,因把钗踌躇。欻一妪来寻钗。王虽故贫,然性介,遽出授之。妪喜,极赞盛德,曰:钗值几何,先夫之遗泽也。问:夫君伊谁?答云:故仪宾王柬之也。王惊曰:吾祖也。何以相遇?妪亦惊曰:汝即王柬之之孙耶?我乃狐仙。百年前,与君祖缱绻。君祖殁,老身遂隐。过此遗钗,适入子手,非天数耶!王亦曾闻祖有狐妻,信其言,便邀临顾。妪从之。王呼妻出见,负败絮,菜色黯焉。妪叹曰:嘻!王柬之孙子,乃一贫至此哉!又顾败灶无烟。曰:家计若此,何以聊生?妻因细述贫状,呜咽饮泣。妪以钗授妇,使姑质钱市米,三日外请复相见。王挽留之。妪曰:汝一妻不能自存活,我在,仰屋而居,复何裨益?遂径去。王为妻言其故,妻大怖。王诵其义,使姑事之,妻诺。逾三日,果至。出数金,籴粟麦各石。夜与妇共短榻。妇初惧之;然察其意殊拳拳,遂不之疑。翌日,谓王曰:孙勿惰,宜操小生业,坐食乌可长也?王告以无赀。曰:汝祖在时,金泉凭所取;我以世外人,无需是物,故未尝多取。积花粉之金四十两,至今犹存。久贮亦无所用,可将去悉以市葛,刻日赴都,可得微息。王从之,购五十余端以归。妪命趣装,计六七日可达燕都。嘱曰:宜勤勿懒,宜急勿缓;迟之一日,悔之已晚!王敬诺。囊货就路,中途遇雨,衣履浸濡。王生平未历风霜,委顿不堪,因暂休旅舍。不意淙淙彻暮,檐雨如绳。过宿,泞益甚。见往来行人,践淖没胫,心畏苦之。待至亭午,始渐燥,而阴云复合,雨又大作。信宿乃行。将近京,传闻葛价翔贵,心窃喜。入都,解装客店,主人深惜其晚。先是,南道初通,葛至绝少。贝勒府购致甚急,价顿昂,较常可三倍。前一日,方购足,后来者,并皆失望。主人以故告王。王郁郁不得志。越日,葛至愈多,价益下。王以无利不肯售。迟十余日,计食耗烦多,倍益忧闷。主人劝令贱鬻,改而他图,从之。亏赀十余两,悉脱去。早起,将作归计,启视囊中,则金亡矣。惊告主人。主人无所为计。或劝鸣官,责主人偿。王叹曰:此我数也,于主人何尤?主人闻而德之,赠金五两,慰之使归。自念无以见祖母,蹀踱内外,进退维谷。适见斗鹑者,一赌辄数千;每市一鹑,恒百钱不止。意忽动,计囊中赀,仅足贩鹑,以商主人。主人亟怂恿之。且约假寓饮食,不取其直。王喜,遂行。购鹑盈儋,复入都。主人喜,贺其速售。至夜,大雨彻曙。天明,衢水如河,淋零犹未休也。居以待晴。连绵数日,更无休止。起视笼中,鹑渐死。王大惧,不知计之所出。越日,死愈多;仅余数头,并一笼饲之;经宿往窥,则一鹑仅存。因告主人,不觉涕堕。主人亦为扼腕。王自度金尽罔归,但欲觅死,主人劝慰之。共往视鹑,审谛之曰:此似英物。诸鹑之死,未必非此之斗杀之也。君暇亦无所事,请把之;如其良也,赌亦可以谋生。王如其教。既驯,主人令持向街头,赌酒食。鹑健甚,辄赢。主人喜,以金授王,使复与子弟决赌;三战三胜。半年许,积二十金。心益慰,视鹑如命。先是,大亲王好鹑,每值上元,辄放民间把鹑者入邸相角。主人谓王曰:今大富宜可立致;所不可知者,在子之命矣。因告以故,导与俱往。嘱曰:脱败,则丧气出耳。倘有万分一,鹑斗胜,王必欲市之,君勿应;如固强之,惟予首是瞻,待首肯而后应之。王曰:诺。至邸,则鹑人肩摩于墀下。顷之,王出御殿。左右宣言:有愿斗者上。即有一人把鹑,趋而进。王命放鹑,客亦放;略一腾踔,客鹑已败。王大笑。俄顷,登而败者数人。主人曰:可矣。相将俱登。王相之,曰:睛有怒脉,此健羽也,不可轻敌。命取铁喙者当之。一再腾跃,而王鹑铩羽。更选其良,再易再败。王急命取宫中玉鹑。片时把出,素羽如鹭,神骏不凡。王成意馁,跪而求罢,曰:大王之鹑,神物也,恐伤吾禽,丧吾业矣。王笑曰:纵之。脱斗而死,当厚尔偿。成乃纵之。玉鹑直奔之。而玉鹑方来,则伏如怒鸡以待之;玉鹑健啄,则起如翔鹤以击之;进退颉颃,相持约一伏时。玉鹑渐懈,而其怒益烈,其斗益急。未几,雪毛摧落,垂翅而逃。观者千人,罔不叹羡。王乃索取而亲把之,自喙至爪,审周一过。问成曰:鹑可货否?答云:小人无恒产,与相依为命,不愿售也。王曰:赐而重直,中人之产可致。颇愿之乎?成俯思良久,曰:本不乐置;顾大王既爱好之,苟使小人得衣食业,又何求?王请问直,答以千金。王笑曰:痴男子!此何珍宝而千金直也?成曰:大王不以为宝,臣以为连城之璧不过也。王曰:如何?曰:小人把向市廛,日得数金,易升斗粟,一家十余食指,无冻馁忧,是何宝如之?王言:予不相亏,便与二百金。成摇首。又增百数。成目视主人,主人色不动。乃曰:承大王命,请减百价。王曰:休矣!谁肯以九百易一鹑者!成囊鹑欲行。王呼曰:鹑人来,鹑人来!实给六百,肯则售,否则已耳。成又目主人,主人仍自若。成心愿盈溢,惟恐失时。曰:以此数售,心实怏怏;但交而不成,则获戾滋大。无已,即如王命。王喜,即秤付之。成囊金,拜赐而出。主人怼曰:我言如何,子乃急自鬻也?再少靳之,八百金在掌中矣。成归,掷金案上,请主人自取之,主人不受。又固让之,乃盘计饭直而受之。王治装归,至家,历述所为,出金相庆。妪命治良田三百亩,起屋作器,居然世家。妪早起,使成督耕,妇督织;稍惰,辄诃之。夫妇相安,不敢有怨词。过三年,家益富。妪辞欲去。夫妇共挽之,至泣下。妪亦遂止。旭旦候之,已杳矣。异史氏曰:富皆得于勤,此独得于惰,亦创闻也。不知一贫彻骨,而至性不移,此天所以始弃之而终怜之也。懒中岂果有富贵乎哉!白话文:王成,原是平原县一个旧官僚家的子弟。他生性懒惰,生活越来越没着落。后来只剩下几间破屋,与妻子睡在破草席上,经常互相怨骂,难以度日。当时正是炎热的夏季,村子外边原来有个周家的花园,已经墙倒屋塌,只剩下一个亭子。村里有许多人来这里住宿乘凉,王成也在其中。有一天,天亮后,睡在这里的人都走了。太阳升起三杆高了,王成才起来,摇摇晃晃地想要回家。忽然看见草丛中有一股金钗,他拾起来一看,上面刻着仪宾府造一行小字。王成的祖父原来是衡恭王府的仪宾,家里的旧物,很多都是这种款式,因此王成拿着金钗踌躇了半天。这时有个老婆婆来寻金钗,王成虽然很穷,但秉性耿直,急忙拿出来交给了她。老婆婆很高兴,极力称赞王成的品德,说:金钗不值几个钱,可这是已故丈夫的遗物。王成问:您夫君是谁呀?老婆婆回答说:是已故仪宾王柬之。王成吃惊地说:那是我祖父!你们怎么认识的?老婆婆也惊讶地说:你就是王柬之的孙子吗?我是狐仙。一百年前,我同你祖父相好。你祖父死后,我就隐居起来了。今天经过这里时遗失了金钗,恰好被你拾到,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吗!王成也曾听说过祖父有个狐妻,便相信了老婆婆的话,邀请她到家中坐。老婆婆跟他去了。王成叫妻子出来相见,只见她穿着破烂衣服,面黄肌瘦。老婆婆叹息说:咳!王柬之的孙子,竟然穷到这种地步!又见破锅旧灶没有一丝烟火,老婆婆说:家境如此,你们靠什么生活呢?王妻就把贫苦的状况细细地述说给老婆婆听,忍不住呜呜咽咽哭泣起来。老婆婆把金钗交给王妻,让她到市上当了钱买些米来暂且度日,三天以后再来相见。王成挽留她,老婆婆说:一个妻子你还养活不了,我在这里,你只能仰望屋顶,无可奈何,有什么用呢?说完径自去了。王成对妻子讲了老婆婆的来历,妻子很害怕。王成称颂她的仁义,让妻子像待婆母那样侍奉她,妻子答应了。三天后,老婆婆果然来了。拿出一些银子,让王成买米、面各一石。夜里她就同王成的妻子一块睡在短床上。妻子开始很害怕,但后来看到她心意诚恳,就不再疑心了。第二天,老婆婆对王成说:孙子不要再懒惰了,应该做点小买卖。坐吃山空怎么能长久呢?王成告诉她没有本钱。老婆婆说:你祖父在时,金银绸缎任凭我取。我因自己是世外之人,不需要这些东西,所以没有多拿过。只积攒下买花粉的四十两银子,至今还存着。长久放在我那儿也没用处,你可以拿去全买成葛布,立即赶到京城卖掉,可赚点利钱。王成听从了她的话,买了五十多匹葛布回来。老婆婆让他马上收拾行装,估计六七天就可以到京城。并嘱咐王成,要勤不要懒;要快不能慢。如果晚到一天,后悔就晚了。王成恭敬地答应了,带着货物上了路。王成中途遇雨,衣服鞋子全湿透了。他平生从未经历过风霜之苦,疲倦不堪,就决定暂时在旅店歇息。不想大雨下了一整夜,房檐雨流如绳。过了一夜,道路更加泥泞难走。王成见来往的行人,积水没过脚脖,心中怕苦。等到中午,雨才不下了。但一会儿,阴云密布,又下起大雨,王成只好又住了一宿才走。快到京城时,听说葛布价格飞涨,王成心中暗暗高兴。进京后,来到客店解下行装,店主非常惋惜他来晚了。原来,南方的道路刚开通,葛布运至京城的极少;贝勒府又急着购买,价格顿时上涨,比平时贵三倍,前一天才刚购满数额。后来的人都很失望。店主人把缘故告诉王成,王成闷闷不乐。过了一天,葛布运到京城的越来越多,价格更下跌了。王成因为没有利润不肯出售,迟延了十余天,算计食宿花费很多,更加烦闷忧愁。店主人劝他把葛布贱卖掉,改作别的买卖,王成只好听从了,亏了十几两银子,把布全部脱了手。早晨起来,王成准备回去,打开行囊一看,银子全没了。王成惊慌地告诉店主人,主人也没有办法。有人让王成报告官府,要店主偿还。王成叹息说:这是我命该如此,和店主有什么关系?店主听说后很感激他,赠送他五两银子,劝慰他让他回去。王成自己考虑着没脸回去见祖母,里里外外地犹豫徘徊,进退两难。一天,王成恰好看见有斗鹌鹑的,一赌就是几千文钱。每买一只鹌鹑,常常花费不止一百文。他忽然心中一动,算了算行囊中的钱,仅够贩卖鹌鹑的,就回去同店主人商议。店主人极力怂恿他,并且约好让他借住店中,管饭吃,不收他钱。王成很高兴,就上路了。他买了满满一担鹌鹑,又回到京城。店主人很高兴,祝他早点卖光。到了夜里,大雨一直下到天明。天亮后,街上水流如河,雨还是没停。王成只好住在店里等待晴天。可是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不停。看看笼中,鹌鹑慢慢死了一些。王成害怕极了,不知怎么办才好。又过了一天,死的更多,仅剩下几只,合并到一个笼子内养着。过了一夜又去看,只有一只还活着。王成告诉了店主人,忍不住泪流满面。店主人也为他振臂叹息。王成觉得银两亏尽,有家难回,只想寻死。店主人劝慰他,同他一块去看那只活下来的鹌鹑。店主人仔细审视一番后说:这只鹌鹑好像不同寻常。那些死了的鹌鹑,未必不是被它斗杀的。你现在也闲着没事,就训练训练它,如果是个良种,用它来赌博也可以谋生。王成遵照店主人的意思去做了。驯好以后,店主人让他拿着到街头,赌些酒饭吃。这只鹌鹑十分健壮,几次都赢了。店主人很欢喜,交给王成些银子,让他去与富家子弟赌,又是屡赌屡胜。过了半年多,王成积攒了二十两银子,心里渐感宽慰,把这只鹌鹑看作性命一般。起先,有个大亲王好斗鹌鹑。每逢元宵节,就放民间养鹌鹑的进王府与他的鹌鹑角斗。店主人告诉王成说:现在发财可以说很容易,所不知道的就是你的运气如何了。于是就把大亲王府斗鹌鹑的事告诉他,带他一起前去,嘱咐说:如果败了,就自认丧气出来;倘若万一斗胜了,大亲王肯定要买下来,你不要答应。如果他强买,你看我的脸色行事,等我点头后再答应他。王成说:行。来到王府,来斗鹌鹑的人已经拥挤在殿阶下。不一会儿,亲王走出御殿,左右随从宣告说:有愿斗的上来。立即有一个人手把鹌鹑,快步上去。亲王命令放出王府的鹌鹑,客人也放出自己的,两只鹌鹑刚一搏斗,客方已经败了,亲王大笑。不一会儿,登台败下来的已有好几个人。店主人说:可以了。和王成登上台。亲王端详了一下王成的鹌鹑,说:眼睛里有怒脉,这是只凶猛善斗的鸟,不可轻敌!命取一只叫铁嘴的鹌鹑来对阵。经过一番跃腾搏斗,王府的鹌鹑败下阵来。又选出更好的,但换一只败一只。亲王急忙命取来宫中的玉鹑。片刻功夫,有人把着这只鹌鹑出来。只见它全身雪白,像鹭鸟一样,神骏不凡。王成胆怯了,跪下请求罢体,说:大王的鹌鹑是神物;我怕伤了我的鸟,砸了我的饭碗。亲王笑着说:放出来吧!如果你的斗死了,我会重重地赔偿你的。王成这才放出鹌鹑,亲王的玉鹑直扑过来。这时王成的那只正像怒鸡一样伏在那里严阵以待。玉鹑猛地一啄,王成的鹌鹑突然飞起,像仙鹤似地攻击它。两只鹌鹑上下飞腾,相持了很久,玉鹑渐渐不支了。而王成的却更加气盛勇猛,越斗越急,不一会儿玉鹑雪白的羽毛纷纷被啄落,垂翅而逃。周围观看的上千人无不赞叹羡慕王成的鹌鹑。亲王于是把这鹌鹑要过来放在手上亲自把着它,从嘴到爪,审视一遍,问王成说:你的鹌鹑卖吗?王成回答说:小人没什么产业,与它相依为命,不愿卖它。亲王说:赐你好价钱,中等人家的财产马上可以到手,你愿意吗?王成低头思索了许久说:本来不愿意卖,大王既然这么喜欢它,如大王真能让我得到一份衣食不愁的产业,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?亲王便问价钱,王成回答说一千两银子。亲王笑着说:痴男子!这是什么珍宝,能值一千两银子?王成说:大王不认为它是宝,臣民我却认为价值连城的宝玉也没它值钱。亲王说:为什么?王成说:小人拿着它到市上去赌斗,每次能得几两银子,换成米,一家十几口人指望它吃饭,没有挨饿受冻之忧,什么宝物能比得上它?亲王说:我不亏待你,给你二百两银子。王成摇头。亲王又加百两。王成看了店主人一眼,见店主人没动声色,便说:承蒙大王愿买,我愿减一百两,九百两银子卖了。亲王说:算了吧,谁肯用九百两银子换一只鹌鹑!王成装起鹌鹑就要走,亲王忙喊:养鹌鹑的人回来!养鹌鹑的人回来!我实实在在给你六百两银子,肯就卖,否则就算了!王成又看店主人,店主人仍没什么表情。王成心中已非常满足,惟恐失掉这次机会,说:以这个数卖给你,心中实在不情愿。但讨还了半天价买卖若不成,得罪了王爷我担当不起。没别的办法,只好按王爷的意思办!王爷很高兴,立刻秤出银子交给他。王成装好银子,拜谢赏赐出来。店主人埋怨说:我怎么说的?你这样急着自己作主卖了。再还一下价,八百两银子到手了。王成回去后,把银子扔在桌上,请店主人自己拿,店主人不要。王成再三相让,店主人才把他的饭钱算清收下。王成整治好行装回到家,详细述说了自己的经历,拿出银子让大家共享快乐。老婆婆让他买了三百亩良田,盖房子置家具,居然又恢复了祖上的世家景象。老婆婆每天很早就起床,让王成督促佣工耕种;王成的妻子督促家人纺织。稍有懒惰,老婆婆就斥责他俩。夫妇两人安守本分,不敢有怨言。过了三年,家里更富了,老婆婆辞别要走。夫妻二人共同挽留她,直到难过地流泪,老婆婆才留了下来。可第二天早晨,夫妻二人去问安时,老婆婆已经杳无踪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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